1
类别:
古代
作者:
琅琊字数:2766更新时间:24/07/16 14:51:37
我自少时便爱慕威名赫赫的少年将军谢容与。
为了救他,我差点搭上了性命。
城破之日,他却将我拱手送于敌国。
多年后,我重回故国,心里也已经有了旁人,他却红着眼说他后悔了。
1.
晨光微现,我站在窗前,看着被吹落的白梨花瓣在院中铺了薄薄的一层。
不过卯时,从梦中惊醒后,我便再无睡意。
即使我知道,那些在南楚噩梦般的日子,已经过去了。
即使我知道,这里是北萧,我已经回来了。
虽然,如今的北萧已经不姓温,而改姓谢了,虽然我已经没了往日尊贵的身份,但至少活着不是吗?
人只要活着,就有希望。
站了不知道多久,旭日东升时,婢女恭敬着神色来替我梳妆。
插簪子的手似颤抖了下,本该插入发间的簪子刺入头皮,熟悉的痛感,恍惚间,竟不知置身于何处。
好像又回到了南楚,尖针刺入皮肉,一下一下,痛到战栗。
下意识捂着疼痛的位置,婢女却扑通一声跪在我脚边,喊着姑娘饶命。
我弯身欲扶起她,她却自顾自扇着耳光,唇角溢出血迹,双颊泪痕蜿蜒。
可我,明明没说过怪她啊。
「这是在做什么?」
熟悉的声音响起,我抬头,与来人四目相对。
谢容与一身常服,眉眼间少了少年时的桀骜之气,却是说不出的威严。
已经有三年未见了啊,如今,他已是这北萧的主。
他撇了眼地上跪着的人,看向我的眼里多了丝冰冷:
「温颂,南楚三年,没想到你的性情还是分毫未变,不过一个婢女而已,你又何苦为难她?」
「若姝怕你不习惯,特意遣了贴身婢女来侍奉你,却不曾想,你竟如此待她?」
怪不得,原来竟是沈若姝的人。
「你在南萧脾气倒是养大了不少,想必过得不错,莫不是对朕将你要回来心有怨言?」
我闻言,心狠狠的颤了一下,双膝一软,已跪倒在他的面前:
「都是我的错,我愿受任何责罚,求求你,别再送我去南楚。」
谢容与蹲下身,眸中满是不可置信,还夹杂着莫名的怒火:
「温颂,你如今又在玩什么把戏?」
震惊什么呢?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嚣张跋扈的公主了啊,她早就死在南楚了,尊严值几两银子?
我早就在一次次毒打中学会低头了。
人哪,不愿低头就得吃苦。
我抬起头,对上他的眼:
「皇上,你是君,我是奴,如今早已改朝换代,我的身份尴尬,实在不宜留在宫中,我知道你厌我之极,也知道你将立沈小姐为后,免生不必要的事端,还请皇上允我出宫。」
他眸子里多了我看不懂的情绪,他拂袖而去,带起了一阵风,他的话也被这风送入我耳中:
「朕不允,你既知我是君,当知晓你何去何从,皆由不得你自己。」
是啊,何去何从,从来便由不得我自己啊。
如当年去南楚,也如现下。
2.
我听着窗外的寒风入睡,烛火阑珊,照亮了我年少时的绮梦。
一见萧郎误终身,这句话,于别人,是戏言,于我,却是真真实实的劫难。
那时,我是被宠坏的公主,那时,父皇和皇兄还都在,我整日溜猫逗狗,好不快活。
那时我与沈云霁常在一起厮混,他是沈府不受宠的庶子,是个混不吝,我是高贵的公主,他在无人处见了我,却从不行礼,只喊我阿颂。
后来,他父亲让他去军营历练,他偷偷来找我,眼里都挂着笑意:
「阿颂,你敢不敢随我去军营?因着广陵水患的事,现下你父兄没功夫管你,等他们想起来,我们早就远在千里之外了,所谓……」
「将在外,军令有所不受。」我笑着接上他的话。
后来在南楚受尽折磨的三年里,我想,我当时不该去军营的,那样,我就不会遇上谢容与。
可人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,可见是命运,谁也逃不过。
那时,萧容与是威名赫赫的少年将军,不若旁人的卑躬屈膝,阿谀逢迎,他即使在知道了我的身份后,依旧对我冷冰冰的,英俊淡漠的一张脸,长的很是好看。
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,越得不到的越好奇,一来二去,什么时候开始情根深种的也不知晓。
我给他送绣的歪歪扭扭的荷包,在他受伤后遣退军医执意亲手给他喂药,给他写肉麻的情诗:
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。
换来的是他冷冰冰的一句:
「公主殿下请自重。」
倒不是不顾廉耻,只是我自小没心没肺惯了,我是公主啊,且自认容貌不差,喜欢一个人,又岂容自己错过?
何况沈云霁幼时给我看过一卷书,名曰鹤林玉露。
我只记住了一句:泰山之溜穿石,单极之綆断干,水非石之钻,索非木之锯,渐靡使之然也。
正是绳锯木断,水滴石穿。
我出宫已经一年了,父皇的信如流水一封封涌来,罢了,大而化之如我,却也是个姑娘,我在民间听过铁杵成针,也在话本里听过落花有意,流水无情。
天下好男儿多的是,世间事并非强求就能有结果,勉强不得,便罢了。
我收拾包裹,准备回宫之际,却听闻谢容与在鹿儿岭一战中惨败,不知所踪。
可关我何事?话虽如此说,可当夜却辗转反侧了一夜,睁眼是他,闭眼是他,梦里还是他,一身血污的他。
沈云霁被指去了旁的战场,那里凶险万分,我无法跟着去。
军营留下的,便是伤兵残将,无法思考,我牵了快马,拿了伤药,去了刚刚经过战乱、满是断壁残垣、尸横遍野的鹿儿岭。
冬日的天,阴沉沉的,风像夹着刀子,裸露在外的皮肤皆被划破,留下一道道口子。
可我心中只一个念头,要找到他,即使死了,也不能让他成为孤魂野鬼。
于公,他是为了天下百姓,为了我温氏的江山,于私,他是我第一个喜欢、第一个心动的人。
几百具尸体,我一个个翻,很怕,却流不出眼泪,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脸庞,满是血污,我趴在他的胸口,听到了微弱的心跳,好在,还活着。
他眼眸紧闭,躺在我怀中,不再是冷冰冰的拒绝,这样多乖,我想笑,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,忍了一路的眼泪,却急于找到出口,我抱着他,在满地的尸首中,痛哭失声。
我寻了山洞,为他清理了伤口,可夜间,他却起了高热。
我寻了雪水湿了衣衫,覆在他额上,却退不下去。
焦急之际,恍然想起古书上一种古老的法子。
我咬了咬牙,还是褪下了衣衫,与他肌肤相贴。
恍惚中,却被他推开,他眼睛受了伤,覆着我衣衫上撕下来的布,声音轻轻的,却不似平日的寒:
「承蒙相救,敢问姑娘姓甚名谁?若不嫌弃的话,等我伤好,必上门求亲。」
心里荡上了一抹涟漪,我在他手心轻轻的划:好。
我嘴角绽出一抹笑,你当初如此待我,若知道今日许下此诺,不知道作何感想?
存了心,是想亲眼看到他的神色,所以我并未开口。
他自怀中给了我一块洁白无瑕的玉佩,昏沉又睡了过去,几日后,我将他带回了军营,一路艰辛自不必说,与父皇约定好回宫日子已过,谢容与虽还未醒,可已无大碍。
彼时的我,想着来日方长,竟不知,这世间还有阴差阳错这回事。
我出军营时,与一英姿飒爽的红衣女子擦肩而过。
我识得她,沈府嫡女,沈若姝,沈云霁同父异母的嫡妹。
3.
夜阑人静,寒灯如豆。
我抚摸着怀中小狗温软的毛发,它缩在我怀中,那么乖。
是谢容与前两日送来的,不止这条狗,还有一只鹦鹉,还有一只金丝蝈蝈。
我本不欲要,年少时我喜欢这些小东西,可如今,身为笼中人,哪里还会喜欢这些笼中鸟?
只留下了这只小狗,只因,它小小的一团缩在地上,看向我的眼神熟悉到我连看向铜镜都不必,那双眼睛带了怯意和小心翼翼,隐约的惹人怜惜。
有脚步声愈近,沈若姝一身素衣,踏着月色而来。
多年未见,岁月却格外厚待于她,仍是那么夺目。
可此时,她的眼中却满是冰冷:
「温颂,我从未想过你还能回来。」
我抬头看她:
「沈小姐,如今你还怕什么呢?萧容与的真心,皇后的宝座,都是你的了。」
「你放心,我如今对谢容与没有半分妄念,只想求的一隅安宁,若你能说动他放我出宫,那便再好不过了。」
她的神情却一瞬间变得狠厉:
「温颂,你在得意什么?你以为是皇上将你要回来的,只怕你还不知吧,北萧日益强大,是南楚主动将你送回来的,如若不然,只怕你此生都没有重回故国的一日。」
她紧紧盯着我的眼睛,可我只是笑,因为这些,我并不关心。
「所以沈姑娘这么晚来找我,总不能是因我回了宫才睡不好吧?毕竟,当年之事,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,却唯独,我们如今的皇上不知呢?」
她却笑得肆意:
「是有如何?可你当年不是告诉过他真相吗?只是他不信你罢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