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类别:现实情感 作者:小琅字数:4787更新时间:25/01/24 10:59:39
爷爷得了重病,姑姑送来两条河豚,说河豚最是滋补,托人花了好大价钱买来的。
我妈听说后,赶紧给她的心头肉好大儿留了两碗她认为河豚最好的部分。
我说河豚的内脏有毒,妈妈骂我又嫉妒弟弟,抬手就是一巴掌。
实在没办法,我只好把河豚肉全部倒在门口的猪粪堆里,毕竟妈妈做河豚的时候,因为听说河豚贵,哪都舍不得扔掉。
正赶上爸爸回家,他见我倒东西,直接骂我,不懂父母赚钱不容易,小小年纪,别的不会,只会浪费粮食。
边说边把瘦弱的我踢到猪粪中。
动静惊动了妈妈和爷爷,他们从屋里出来,见猪粪上的河豚和躺在猪粪上的我,更是来气。直接和爸爸一起拳打脚踢。
为了证明河豚没有毒,也为了解气,弟弟出主意,让我吃沾了猪粪的河豚,“她就是嫉妒我!她不就是想吃点好的吗?满足她!”
我拒绝。他们四个人便强按着我吃下去。然后把我扔在院子里,死活不让我进屋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,我断了气。
寒冬腊月,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被毒死的还是冻死的。
再睁眼时,妈妈正在洗姑姑刚送来的两条河豚。
我躲在角落里摘芹菜,眼看着她只剪掉鱼鳍和鱼尾,把河豚下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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河豚下锅发出滋啦的声音,我妈拿着锅铲照着我后脑勺就是一下。
“死丫头,发什么愣。这点芹菜你还想摘多久,就会磨洋工。没看见老娘鱼下锅了吗?赶紧烧火。”他们说不好河豚的名字,只知道这是鱼。
我看着锅里被煎的滋啦作响的两条完整河豚,和坐在太师椅上看京剧的爷爷,还有一旁打游戏的弟弟。
我才意识到,我重生了。
这次我再也不多嘴了,他们爱怎么着怎么着。人各有命,皆由天定。
我眼瞅着妈妈将做好的河豚偷偷分成了四份,一边分一边嘴里叨叨咕咕念叨着,“鱼眼最能明目,得给我儿子留着。糟老头子吃,太浪费了。我老公打工辛苦,也得给他留点。我自己做的连点味都不知道,太亏了,我也吃点鱼皮吧。”
妈妈说的很小声,生怕被爷爷听见。又将爷爷的那份多盛了些鱼汤和咸菜,显得很多,才端上桌去。
“我闺女给我送来的鱼就那么点?”爷爷中气十足,一点也不像重病的人,我还记得上一世他踹我的时候有多疼。
“爸,您也知道,鱼又去头又去尾的能剩多少,何况她姑送来的鱼可没您想的大。”妈妈赔笑着,不忘给姑妈上眼药。
“老大家的,你少说两句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”。爷爷抿了一小口面前的酒,不屑的说道。
姑姑和我爸妈都惦记着爷爷死后的财产,所以才会都讨好爷爷,在爷爷面前诋毁对方。
“不过,我儿子在外打工辛苦,我孙子正长身体,他们吃点就吃点吧,你…”见爷爷松口,妈妈急忙表态。
“放心,爸,我肯定不吃。好吃的都是留给男人们,我懂这个理儿。我也会看好小楠,绝不让她偷吃。”妈妈急忙跟爷爷保证。
“嗯。”听到妈妈的保证,爷爷算是满意了。
“你也别嫌我唠叨,女娃都是赔钱货,养到十六七嫁人,彩礼不见得能够养她的钱。你们还得给大龙娶媳妇儿,只有大龙才能给我们老刘家传宗接代。”
妈妈连连称是,随后看了一眼躲在角落的我,拉下脸,“都多大了,一点眼色没有。不知道摆筷子摆碗啊!”
她说着,将一小块鱼皮放进嘴里,然后将一小碟鱼皮藏起来。见我看她,冲我嚷道:“看什么看!老娘天天累死累活伺候你们全家,吃点鱼皮怎么了!”
我不敢接话,加紧摆碗筷的步伐。
妈妈伺候爸爸弟弟爷爷不假,可从来没伺候过我。小小年纪的我,经常被指挥着家里家外的干活。又因为吃的不好,营养跟不上,比弟弟大三岁的我,甚至还没弟弟重。
爷爷面前一大碗河豚,爸爸弟弟面前各一小碗,弟弟刚才和妈妈哭闹,妈妈把他偷偷拉到一边,告诉他还给藏了许多,他才止住哭声。
中间是一盘猪肉炖粉条,照例是没有我的份。旁边还有一盘炒芹菜在妈妈前面。
我面前只有一盘剩的白菜熬豆腐,和刚才摘下来不要的芹菜叶。妈妈给我拌了拌,连滴香油都舍不得放。
“儿子,孙子你们也尝尝好鱼的味道。”爷爷开口。
没想到弟弟只尝了一口,便撇嘴,“有点腥。”说着便把嘴里的河豚吐出来。
妈妈舍不得把“好鱼”的肝脏下水扔了,可不腥呗。
妈妈急忙将弟弟吐出来的河豚放进嘴,好声好气的哄道:“儿子,这是好东西。吃完了你就能力大无穷。”
“能一拳打死刘小楠吗?”弟弟挑衅的看了我一眼。
“能能能。”妈妈根本不觉得弟弟的话有问题,转头鼻子不是鼻子,眼不是眼的跟我说,“白长这么大,一点眼色没有,不知道给你弟倒杯水去,嫁了人得被婆家嫌弃死。”
我恭顺的给弟弟倒了杯水,舔着嘴唇,做出很馋的样子。“弟弟,我一会儿给你当大马骑,你能不能分给我一口肉?”
“长的丑,想得美。不给你吃,你也得给我当大马。”说完弟弟也顾不得腥了,把碗里的河豚都扒拉到嘴里,还炫耀似的给我展示干干净净的碗。
我心里寻思,你等不到那天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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弟弟吃完自己碗里的河豚,开始疯狂吃猪肉炖粉条里的猪肉。妈妈也捡着里面的粉条吃,
那粉条沾上猪肉汤,很好吃,我知道。猪肉的滋味更是美妙,我都知道。
好吃的东西,我不配吃,我也知道。
我面前只有不知道剩了几天的白菜熬豆腐和枯黄的芹菜叶。我看了看菜,鼓起勇气开口道:“爸,我能不能尝一口你碗里的鱼肉,就一口。”
“你个赔钱货馋死你算了。”我弟吃的满嘴油光锃亮在一旁挖苦我。
我不理弟弟,继续求我爸。
“爸,就一口。”我手指比着一,可怜兮兮的说道。
我爸端起碗,迅速吃干净。然后“砰”的一声把碗放到我面前,“你馋死鬼托生啊!给老子舔碗,不是馋吗?让你尝尝鱼味。”
说着就将我的头往碗里按,我紧闭着嘴巴,生怕沾上一点。赶紧求饶,“爸,爸,我错了,我再也不敢了。我不说吃鱼了,我吃白菜豆腐,我吃芹菜叶。”
我爸还不解恨,一把扯着我胳膊,把我从凳子上拉下来。
他松手,我摔倒在地。
我忍不住哭出声来。
我妈嫌我吵闹,搅了她吃饭的兴致。
“哭什么哭,真是丧门星。全家的福气都被你哭没了。我告诉你,你爸在镇上买房了,等装修好,我们和爷爷就都住进去。你老老实实看家,干好农活。”
我连忙止住哭声,小声哀求道,“妈,你带着我吧,我能干家务,我不上学了。省钱给弟弟花。”
妈妈冷哼一声,“本来也没想让你再上学,我们都走了,你上学农活干不完。”
我哭着求爸爸,我爸不作声。
我又哭着求爷爷,我爷爷却一眼都不看我,眼里只有京剧。
我弟在一旁拍手叫好,“赔钱货终于不用跟着我们一家喽!”
是呀!他们才是一家人。在他们眼里,我始终是外人。
也难怪,上辈子我只是好心提醒河豚的内脏有毒,就被扔在猪粪堆里,被他们一起拳打脚踢。
不仅如此,他们还一边咒骂我,一边逼我吃沾了猪粪的河豚。
“刘小楠,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?还说什么河豚的内脏有毒?”
“你分明就是自己馋,想吃好吃的,谁不知道心肝肺下水卖的比肉贵。你姑都说了这是好玩意,好玩意能和普通的鱼一样?”
“你说河豚有毒?好啊,那咱们就看看,这玩意到底有毒没毒!”
他们强逼着我吃下去后,就把我扔在院子里,说是让我清醒清醒。
大冬天的,又是晚上,天寒地冻。
我全身冰冷,头痛欲裂,我艰难的拍门向他们求救,求他们带我去看大夫。
可他们只是轻蔑一笑,说我装的还挺像。接着各干各的事情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,我彻底解脱了。
第二天早起,我妈看着院里躺着的我,半晌才反应过来,我已经没了呼吸。
我死了,我爸妈多少有点惋惜。
“白瞎了我这么多米面油,她没干什么活就死了,咱们亏了不少,真是丧门星,赔钱货!”
“我听说能配阴婚赚一笔,你去打听打听,挽回点损失也好”。
“好好好,我这就去。”
就这样,我死了之后,又为他们赚了一笔钱,比他们这些年花在我身上的钱多的多。
细想想,他们何曾真正爱过我?这么些年,又有一个人真正关心过我?
既然这样,我为什么要傻呵呵的提醒他们河豚有毒,河豚身上好多地方都会毒死人?
还是那句话,人各有命,皆有天定。
我不会再阻拦,也不会因为阻拦搭上自己的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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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弟那碗河豚肉看着不多,实际上我妈给他压得结结实实,塞得满满的。而且里面还有很多我妈自以为的宝贝。比如河豚的肝脏啊,眼珠啊。
我弟吃的又急。
没一会儿,他便开始忍着恶心想吐。
我妈见我弟难受,一巴掌拍到我背上,“都怪你个馋死鬼,要不是你馋,你弟能吃这么急吗?准是吃的急,胃里进风了,不舒服。”
“还不快给你弟倒杯水?”我妈提高了嗓门。
“我也有点晕,还有点喘不上来气。”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倒在炕上。
原本给我弟拍背的我妈,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坐在地上。然后干呕着往外吐东西。
一直假装看京剧的爷爷始终盯着电视,直到见我妈吐出鱼皮,老头子一下子从炕上蹿下来,拿着拐棍打我妈后背,“老大家的,我刚怎么说的,你竟然敢偷吃!”
我妈还想辩驳几句,可她实在没力气了。
幸好,爷爷这时候也开始头晕目眩。
“去,小楠,找大夫去。”躺在炕上的我爸发出微弱的声音。
我慌忙答应,穿上棉鞋棉衣就往外跑。
外面和上一世一样,天寒地冻,风刮得紧。
我裹紧自己的棉衣,急步跑出院子,确定四下无人,家里也看不到我后,不慌不忙的走向村卫生所。
真不巧,卫生所的大夫去另一个村子帮忙接生了。
我又慢腾腾的来到村西头的姑姑家,发现姑姑家里黑着灯。听说是去镇上办事了。
没办法,我只好去村长家求他帮忙。
村长帮我找了辆车,但是人家大晚上的拉人要一百块钱。
“给一百,现在就走。”那人坐在我家炕头上。
我爷,我爸,我妈没一个人吭声。
村长着急的直拍大腿,“你们这一家子,摔地上屁股还要夹点土才肯起来。我要不是为了咱村明年评选先进村,才懒得管你们。”
“我没钱。”我妈说着又干呕了一声,眼睛直往我爷那瞟。
我爷躺在炕上闭着眼,不吭声。
“我给做个主,80行吗?”村长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,来回在屋里走着转圈,我弟的脸色已经发灰,我爸也在喘大粗气。
“看在村长的面子上,行吧。”拉人的司机不情愿的答应了。
可我妈却不答应,还是一梗脖子,“我没钱。”
见我爷还不出声,我妈干脆直说,“爸,您有钱给您自己和您儿子孙子出吗?我可以不去看,挨着。”
我爷这次实在没法装下去,只好摸摸索索的从枕头下掏出皱巴巴的三十块钱,虚弱的说:“我只有这些。”
“妈,我…我难受。”我弟说这句话时,似乎已经用了全身的力气。
我妈在她好大儿和钱之间反复衡量,又眼巴巴的瞅向爷爷。
最后实在没办法,从一个小匣子里掏出二十块钱,“只有这些。”
“五十就五十,算我倒霉。”拉人的司机大手一挥,“先说好了,死我车上那是另外的价钱。”
村长赶忙喊着左邻右舍将我家几口人抬上车,我妈也不再提不看病的事,跟着上了车。
医生见我家里人难受的样子,问:“你们吃什么了?”
我妈妈擦了擦满头虚汗,挣扎着说:“猪肉粉条,芹菜,还有点鱼,叫…叫…”
她还没来得及想,我弟又是一阵干呕。
医生摆摆手,“不管是叫什么,肯定食物中毒,先去洗胃吧。”
我爸憋得脸色通红,每喘一口气都很困难。我弟死灰般的脸色更是吓人。
护士赶忙把他们推进去。
还有我爷,本来就是上了岁数,有重病的人。
我妈也被推了进去。
医生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我,问道“你看起来没事,你跟他们吃了一样的食物吗?”
我摇摇头,“他们不舍得给我吃一样的,我没吃。叔叔,我听我姑送鱼来的时候说了,这鱼叫河豚。”
“什么?”医生大惊失色,直接往门外冲。
满楼道都听得见他的喊声,“他们吃的是河豚,河豚!”
我妈吃的最少,又被灌了催吐剂,除了翻来覆去的吐,没什么其他的症状。
医生没好气儿的盘问她,“你知不知道你吃的是河豚?”
我妈一脸茫然,“对,就是那么个名字,可金贵了。”随后,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,带着炫耀的语气说:“医生,是不是你们镇上的人也不常吃这金贵的东西?”
“我吃不起。”医生一边飞快的开药一边没好气的应付我妈。
我妈显然没听懂医生的嘲讽,脸上的骄傲溢于言表。
回头一定要好好地跟村里人炫耀炫耀。大半夜的来医院,是因为得了“富贵病”,一般人可得不起。
“河豚需要专业的加工才能吃,除了河豚肉之外,几乎处处有毒你知道吗?”医生实在看不下去,提醒我妈道。
“真的吗?”我妈仿佛被一盆冷水泼在头上,呆愣了半天,这下怎么炫耀好。
还没等她想好,我爸被推出来了。她赶忙过去看,我爸身上盖着白布。
“没救过来。”
医生丢下一句,接着忙我弟和我爷去了。
楼道里顿时都是我妈的哭嚎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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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弟被救过了,但是医生说他这辈子都会是个瘫子。
刚恢复了精神的我妈,一下子又瘫倒在地上,不知道是因为中毒还是因为悲伤。
医生又是一顿折腾,总算是把我爷我妈我弟都救了过来。
他们不愿意在医院多待,我妈怕花钱,我爷嚷嚷着要回家给我爸办丧事。
医生被闹的没办法,让他们签了自愿出院书后,才放他们回家。
回到家,邻居们帮着我家支灵棚。
只听见我姑从老远哭嚎着跑来,“爸呀,我的爸呀!”
邻居有些诧异,拉着我姑的袖子,“我说桂芬呐,你爸病重又刚中毒。你这么哭,不得让他多想。把眼泪收收。”
“什么?”我姑一脸惊讶,甚至顾不得眼泪留进嘴里。
看了一眼披麻戴孝的我,我姑瞬间明白了什么,继续哭嚎道:“哥哥,我可怜的大哥。”
假模假式的哭了一会儿,我姑便跑进屋坐在炕头上安慰我爷爷去了。
是安慰我爷爷,也是取暖。
今天的风比昨晚的更紧,这还是白天,晚上守灵怕是要冻死人了。
这样的事,我妈是不会做的,更不会让我弟做。
我眼见着她偷偷摸摸进了厨房,怀里揣着一个大碗出来。
我猜那大碗里一定是还没吃完的河豚肉。她一定想给她的好大儿补一补。
医生的话,对我妈来说,和耳旁风一样。她本就半信半疑。
何况,医生说河豚肉无毒。
可是,无毒的是经过合理处理过的河豚肉,是不沾血和内脏的河豚肉。
像她那样,不管不顾的都倒在一锅里煮,谁能保证哪块河豚肉无毒呢?
北风越吹越紧,我在爸爸的灵前裹紧了棉衣。风实在太大,我受不了,准备去棺材后面躲躲。
刚躲过去,就听见屋内一声凄厉的尖叫。“儿啊,我的儿啊!”
是我妈的尖叫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