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类别:
古代
作者:
小琅字数:3379更新时间:25/01/24 13:39:25
沈怀安考上秀才那日,被砍去双手。
他并无大错,不过是在侯爷和妾打情骂俏时,正巧路过。
那妾扬言要嫁给沈怀安。
侯爷便砍了他的手。
他血尽而亡死在街上,而我在家中着嫁衣等他归。
半年后,我成了侯府程小娘身边的心腹丫鬟。
1.
「纳妾纳妾!你说过在我之后,绝不纳妾的!」
一个青花琉璃花瓶穿过紫檀木门,正正巧朝我砸来,我不动声色偏了一下,花瓶落在了侯爷脚下。
刚迈过门槛的侯爷,一只脚又退了回去。
「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?」
「萧佑裎!你答应过我的。」
程小娘美人怒目,侯爷拂袖欲走。
「萧佑裎,你真的不理我了吗?」
程小娘馋了蜜般的声音飘来。
侯爷抬在空中的脚顿了顿,在男子尊严和心上人之间左右徘徊,最终屈服在程小娘娇声软语的美人乡里。
侯爷和他新纳的程小娘,每隔几日都要闹上这么一回,畅心苑里侍候的下人们都看腻了。
一炷香后,程小娘自轻罗帐中伸出手,「如意,扶我沐浴。」
我刚搭上程小娘的手,就被侯爷一脚踢开。
「下次若再惹恼了我,我就随便在街上找个人嫁了。」
「你嫁一个,本侯就杀一个。」
他们应该是不记得了。
半年前,他们真的杀了一个书生。
程小娘因着王妃有孕,闹得厉害,一气之下跑出了王府。
她虚情假意地逃,他不慌不忙地追。
她扯过一个过路的书生,张口就说要嫁。
他拿过侍卫佩剑,一刀砍了书生双手。
「本侯断了他手,他还如何拥你入怀。」
程小娘被侯爷掐着腰揽在怀中,她娇滴滴道:「侯爷,人家不过随口说说,哎呀,他手断了,会不会死啊?」
侯爷捏住她的脸,面色阴沉:「本侯在,你还关心别的男人?」
侯爷一声令下,没人敢去救那书生。
他们浓情蜜意,和好如初,可怜侯爷身下的骏马,无故承担了许多不能说出口的秘密。
还可怜那书生,血流干死在了街上。
他的断手还拎着两个猪蹄。
2.
那书生名叫沈怀安。
八岁那年,我乞讨到桃溪村,敲开了沈怀安的家门。
穷!太穷了!
沈怀安刚开门,我就后悔了。
盯着他四面空空的家,迎着他期待的目光,我斟酌一番,犹豫开口:「要不给我一碗水?」
身量与我差不多大的沈怀安跑进屋里。
叮叮当当几声响后,他递给我一个馍馍。
冰冷的馍,硬得跟石头一样。
我想拒绝,可他像只狗狗般直勾勾盯着我看,我只能配合着狼吞虎咽。
硬馍馍好几次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,我伸长了脖子,学着鹈鹕吞鱼的姿势,沈怀安却抓住我后脖颈,趁我张嘴之际,猛灌进去一碗水。
我咳着呛着,终于吃完了整个馍馍。
我们乞丐帮有规定,讨了人家吃食,是要唱一段给主家添添乐的。
我给沈怀安唱了段凤阳花鼓,因为忘了词,后半段都是哼哼着唱完的。
沈怀安就坐在门槛上,摇头晃脑拍着手。
在我拿起吃饭的破碗要走时,他却扯住我的破袖子,「我明天还给你馍馍吃,你再来好吗?」
明天是个大日子,城里的王大户嫁女,开了百桌席面。
他们有钱人吃饭,向来做做样子,剩菜经过厨房丫鬟小厮,层层剥削,但也能让我们吃个肚皮滚圆。
我靠着每天剩一点口粮上贡,才求得乞丐头子彪哥给我留一个好位置。
可望着沈怀安的眼睛,拒绝的话在嘴里囫囵滚了好几遍。
「来!老子一定来。」
回去的路上,我连扇了自己好几个巴掌。
这是穷心未灭,色心又起啊。
再后来,吃过几次馍,为他打过一场架。
沈怀安哭着给我擦伤口时,我红了眼。
当天,我就脱离丐帮,住进了沈怀安家。
彪哥语重心长:「你这是出了贼窝又进狼窝啊。」
是啊,沈怀安家很穷,比我们乞丐都穷。
可我有家了,还有名字了。
名字是沈怀安取的,他说爷奶告诉他,人活一世,就求个平安如意,如意就很好。
3.
我在门口跪的腿麻,侯爷终于精神抖擞离开了院子。
程小娘如水的眸子冷淡下来。
「如意,快些将汤药拿来。」
我入府半年,如今已成了程小娘的心腹丫鬟。
原因无他,我生得丑,半边脸都是麻子,这是我特地请村里给死人妆面的李婶点上去的。
程小娘善妒,身边但凡水灵点的姑娘,只要侯爷瞧上一眼,她不是挖了她们的眼睛就是砍了她们的纤纤玉手,久而久之,这畅心苑里,唯一全须全尾好端端的丫鬟,只得我一个了。
程小娘捏着鼻子喝下了药,我赶紧递上了蜜饯。
她含在嘴里,等着苦味渐渐被冲淡后,才悠悠开口:「都怪那个贱人怀了孩子,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折腾自己,我这次若是顺利怀上,少不了你的好。」
我跪倒在地,千恩万谢,又说了许多吉祥话,惹得程小娘止不住地乐呵。
一周前,我告假回家伺候有孕的嫂嫂,我嘟囔着抱怨,都怪那药方,嫂嫂已经是第四胎了,估摸这次还是儿子。
说者有意,自然引得有心人上钩。
程小娘用口脂点唇,状若无意问道:「是什么药?」
我连忙跪下:「小娘赎罪,是奴婢多嘴了。」
「是家中嫂嫂早年伤了身子,原本是再不能生育了,可后来阿娘去求了个方子,没承想嫂嫂不但有孕,还一索得男,可那方子后劲太大了,嫂嫂这都生了三个儿子了,现下又怀上了。」
程小娘赏了我一锭银子,等我再次回府时,怀里揣来了她要的药方。
她又含了个蜜饯,细长的眼尾低垂,余光扫过我:「那些人都打点好了吧,我偷偷喝药这事,千万不能传出去。」
我低眉顺眼:「他们一定守口如瓶。」
药方是赤脚大夫何老给的,配药的是济生堂的小工阿丁,替她照料身体检查药方的是保和堂的李大夫。
我们都是桃溪村的人,自然守口如瓶。
4.
程小娘最近常犯恶心,她揉着心口,欣喜不已:
「我近来总是想吐,还感觉肚子有动静,我一定是有孩子了。」
这是长大的蛊虫在闹腾呢,怎么会是孩子呢?
她抱着木桶,吐得昏天黑地。
李大夫一次悬丝把脉,彻底让她死了心,「小娘当年小产伤了根本,那药方虽好,却还是弥补不了身子所亏,这呕吐之症,也是身体亏损,不能承受那药方之故。」
程小娘的愤怒到了顶点。
「都是那个贱人,当年我有孕,她偏偏要我晨起请安,雨后的石子路最是难走,我那一滑,便丢了孩子。」
她又气又恨,偏这时又有丫鬟进来回话,说侯爷今晚要宿在叙春苑陪夫人。
程小娘气得发抖,头上的钗环也跟着乱颤,手边能打砸的东西全被她扔了出去。
「如意,你去请侯爷过来,就说我心口疼得厉害,侯爷一定会来的。」
侯爷是不会来的。
听说今日御史台有位耿直的小官,在朝堂上死谏侯爷,陛下态度不明,应该是给侯爷补救的机会。
夫人娘家是陇西何氏,富庶又有权势。侯爷和程小娘这些年做的荒唐事,大多都是夫人在后面为侯爷善后。
我步伐轻快地往叙春苑去,直到见了侯爷,跪在地上,摆着一副我主子程小娘快痛死了的模样。
侯爷衣袍下的双脚已经蠢蠢欲动,他确实心心念念着程小娘。
一旁的夫人神色淡然,可嘴角细微处带着不悦。
侯爷看看夫人,斟酌再三,皱眉道:「今晚本侯就留在夫人这了,她身子不适就请大夫,本侯又不会治病。」
夫人展颜,侯爷也松了一口气。
意料之中的事,侯爷有求于夫人,这面子情自然是要给的。
可是程小娘不知内情,她只是又将畅心苑砸了一遍,恨恨地咒骂夫人是狐狸精。
我瞅准时机,说了心腹丫鬟该说的宽慰话:「小娘别气,侯爷是想来的,只是碍着夫人有孕,侯爷也要顾及一二。」
程小娘咬碎了牙,突然冷冷笑道:「不就是怀了孕,能怀上算什么本事,能不能生下来就看我答不答应了。」
我吓得跪在地上,以恐惧恐慌掩住肩膀的轻颤。
「没用的废物,这点小事也怕?」
不是怕,是巨大的狂喜。
我们等着一日,太久了。
久到机会到来时,我控住不住迎接它的欢喜。
她到底还是气不过,可又不能朝侯爷和夫人撒气,幽幽的目光盯着我:「你既请不来侯爷,今夜就去佛堂,替我儿彻夜抄经祈福吧。」
佛堂清冷,我一遍遍抄着往生咒。
纸上的字,扭得跟蚯蚓一般,若是沈怀安还在,又要絮絮叨叨啰嗦了。
我和沈怀安能识字,属实是机缘巧合。
我们过的第一个冬日,家太穷,衣服太单薄,我们冷得不行,就在屋子里点起了火堆。
可是两个八九岁的孩子把握不准该添多少柴,我们只盼着火能烧旺,于是那把火旺得将我们家烧了一大半。
村长赏了我们一人一个爆炒板栗,然后牵着我们回了家。
村长家有个阿明哥,阿明哥前两年进了学堂,见了我们,为人师的热情一下子燃起,抓着我和沈怀安就要教我们读书识字。
我拿着笔就犯困,可是沈怀安很认真,他第一日就学会了四个字:怀安、如意。
一个冬日里,沈怀安从百家姓三字经再到千字文,阿明哥为了不在徒弟面前丢脸,更是彻夜点灯苦学,笑得村长抱着沈怀安,打趣说要留他当个干儿子。
后来,村长将沈怀安送去了村里的老秀才处读书,沈怀安很争气,也给我考了个秀才回来。
我揉了揉手腕,左手扶着右手,一笔一画将字写端正。
沈怀安,我才不是怕你啰嗦呢。
天上的佛祖、阎罗殿的阎王啊,我如意的字就是这么丑。
你们可千万要看明白啊,可千万要让沈怀安来世平安如意啊。
5.
天边微微亮时,程小娘将我喊进了屋里。
同在屋子里的,还有李大夫和阿丁。
熟人相见,我们三人装得很好。
「那个孩子,不能生下来。」
程小娘语气森森,说出的计划很是周详。
落胎的药材分开拿,阿丁拿一些,李大夫再添一些。
熬煮的汤药由我端给夫人。
「小娘,可我是你的人。」
程小娘盯着我,唇角勾起:「那便看你的忠心了。」
她要我效仿史书里的人物,用苦肉计打动夫人。
我被按在凳上,五指宽的木棍就打了下来。
「我瞧你的心就是向着叙春苑那个贱人。」
「不就是有了孕,一个个的就敢来糟践我。」
「还敢让我去给那个贱人请安,我呸。」
程小娘骂夫人的话,句句真心,自然也将夫人引了过来。
夫人轻描淡写几句,反而程小娘愈演愈烈。
许是真的恨上心头,她真将对夫人的恨诉诸在我身上。
她抢过木棍,一棍棍直往我腰间打去。
我呕了血,昏昏沉沉时,夫人身边的几个嬷嬷将我抬出了畅心苑。
赌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