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
六岁那年，我在菩萨面前许了个愿，希望欺负我的人都会倒大霉。
结果愿望成真。
每一个对我作恶的人都得到了现世报，百试百灵。
只有一个人例外。
1.
事情的起因是村长的孙子王大宝抢了我的巧克力。
那天是我的六岁生日。
奶奶下地干活去了，我一个人无聊，就跑到隔壁许阿姨家找虎子玩。
虎子说，前几个月他过生日时，许阿姨给他买了蛋糕和玩具汽车。
我很羡慕。
因为我的生日只有一碗窝了蛋的素面。
虎子见状送了我一块巧克力。
那是他城里的小姨给他带的，据说是国外进口的，包装上都是我不认识的英文字母。
我拿着巧克力稀罕的不得了。
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件生日礼物。
可惜，我和虎子的对话被门外的王大宝听得一清二楚。
他冲进院子抢走了我手中的巧克力。
我对他怒目而视，要他把东西还给我，却遭到了王大宝的嘲讽。
“沈小星，你这种没爹没娘的赔钱货不配吃好东西，给你都是浪费。”
他一边说一边贱兮兮地朝我做鬼脸，然后飞也似地往自己家跑去。
不过，王大宝是个短腿的小胖子，没跑几步就被我追上了。
我俩在路边扭打在一起。
我逞凶斗狠在村里是出了名的，人人都说秦老太家的孙女打起架来比男孩子还野。
他们不知道，那是因为别的孩子可以找大人撑腰，可我不行。
小时候我被其他孩子欺负，跑到奶奶面前哭鼻子，她只是冷冷地看着我：“谁欺负你就打回去，别来找我哭，打不过就受着。”
所以，为了夺回巧克力，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。
可惜，我从小营养不良，瘦得像田里的麻秆。
小胖子王大宝使劲一推，我后腿几步，摔进了路边的鱼塘。
不会游泳的我在水中奋力挣扎。
岸上的王大宝一开始还得意地大笑，但见我渐渐没入水中没了声响，他好像慌了神，惊恐地跑开了。
随着水不断涌进喉咙，我的意识逐渐模糊。
就在我绝望地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，虎子喊来了大人，我被救了起来。
当天晚上我就发起了高烧。
奶奶去卫生所拿了点退烧药，可惜效果并不明显。
两天后，高烧转成了肺炎，情况一度十分凶险。
老太太送我去了县里的医院挂吊瓶，一路上骂骂咧咧：“不让人省心的东西，这生病又不知道要花多少钱。”
直到一周后，我的情况才逐渐稳定下来。
出院那天，奶奶并没有直接带我回家，而是去了附近的灵山寺。
她说，前几天我病得厉害时，她来这里求了菩萨保佑，现在我好了，自然要来还愿。
奶奶双手合十，对着菩萨像虔诚叩拜。
我有样学样，在心中默念：“菩萨呀菩萨，你要是在天有眼，就让欺负我的坏人都受到惩罚吧。”
奶奶拜完，把三柱香插进香炉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投进了旁边的功德箱，便带着我回了家。
那时我并没有把许的愿当回事，直到半个月后，王大宝真的出事了。
2.
那天，在村里招猫逗狗的王大宝被不知哪里来的流浪狗追着咬。
往家跑时太过慌张，被自家门槛绊了个狗啃泥。
胳膊摔骨折了不说，脑袋还磕在了地上的铁锹上，脸上缝了好几针。
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的虎子讲起当时的情形时绘声绘色，把我逗得哈哈大笑。
“我妈说，王大宝这叫现世报，做了坏事的人都会遭报应的。”
虎子说得一脸认真，我却想起了那天在灵山寺许的愿。
难道我的心里话真的被菩萨听到了？
很快，我的想法就得到了验证。
几天后，我去村里的小卖部帮奶奶买酱油，偶然发现他家卖给我的东西要比别人贵五毛。
五毛钱对于别人来说也许不多，但对我来说，五毛钱一包的小零食，我一年也不一定能吃到一次。
对于我们家来说，几个五毛加起来，午饭的餐桌上就能多一道肉菜。
被我发现后，老板扔给我一个五毛硬币，想赶紧把我打发走。
我不服，梗着脖子站在店门口要说法，却直接被老板无视。
无奈，我只好回家跟奶奶告状。
等奶奶气势汹汹地领着我再次来到小卖部，老板却换了一副嘴脸。
“秦奶奶，我们家可是明码标价、童叟无欺的，我看是你孙女跟你把价钱报高了，自己偷偷昧下了五毛钱吧？”
老板直接把黑锅甩给了我。
我气得脸涨得通红：“你胡说八道，我没有，明明是你卖给我的东西比别人贵！”
可无论我怎么说，老板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，完全不慌。
那时候没有监控，也没有其他证据，单凭我一张嘴做不得数。
到最后，连奶奶看我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怀疑，
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。
回家的路上，老太太面色铁青，一边走一边恨铁不成刚地点我的脑袋：“以后出去多长个心眼，我怎么有你这么笨的孙女。”
当晚，我躺在床上，想起白天的遭遇，委屈地在被窝掉眼泪。
我一边哭，一边在心中诅咒小卖部老板，希望他亏本赔钱倒大霉。
结果没过几天，小卖部就遭了老鼠。
据说货架上和后面仓库里堆放的食品饮料被啃得惨不忍睹，损失惨重。
老板买了粘鼠板和老鼠药，可耗子大军依然源源不断。
最后老板不得不关门一周，处理鼠患。
也就是这次之后，我开始慢慢意识到，我在心里的碎碎念，菩萨似乎真的能听到。
那些欺负我的人，一个个都受到了或大或小的惩罚。
3.
小卖部事件过去不久，我去了镇上读小学。
穿着打扮略显寒酸的我，很快成了班上几个“小霸王”霸凌的对象。
起初，他们想打劫我的零花钱。
结果翻遍了我的口袋，发现我真的是个一分钱没有的穷光蛋。
然后，我就成了他们戏弄嘲讽的对象。
因为营养不良，我瘦瘦小小，头发稀疏发黄。
他们便给我起了一个“黄毛猩猩”的外号。
有时候，他们偷偷往我的凳子上洒水。
等我不注意坐了上去，他们就指着我大笑：“黄毛猩猩尿裤子喽！”
而我只能在寒冷的冬天，忍受着湿哒哒的裤子带来的强烈不适感。
有时候，他们会趁我不在教室里，用圆珠笔把我新发下来的课本画得乱七八糟。
等老师发现批评我时，他们就在一旁看我的笑话。
吃午饭时，他们会故意把奶奶给我带的饭盒撞到地上。
我不得不连着饿了好几天肚子。
我回家和奶奶告状，她头也不抬地回道：“我一个老太婆，你跟我说有什么用，自己去告诉老师呀。”
天知道，我在学校已经和老师反应了多少次。
可除了班会上不痛不痒地说几句，老师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行动。
而我的每一次告状，换来的不过是更过分的霸凌。
于是，忍无可忍的我偷偷朝着灵山寺的方向许愿，希望菩萨能帮我惩罚这些坏孩子。
没过多久，菩萨好像真的显灵了。
几个“小霸王”连着几天放学的时候被社会上的小混混劫了道。
被抢走了所有的零花钱不说，脸上也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。
大约是因为自顾不暇，自那之后，他们很少再来找我的麻烦。
如果说这些霸凌者所受的惩罚是以牙还牙，那后来一次闹出了人命的经历是真的让我体会到了菩萨的威力。
4.
某年寒假，奶奶去镇上赶大集，留我一人看家。
那天，村里的胡大爷到我家来借鸡蛋。
说是借，其实很少有还的时候。
胡大爷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光棍，无儿无女，又没有什么劳动力，只能靠着低保的钱过日子。
有时钱花光了，就找村里人“借”口吃的。
大家都清楚他家的情况，对这种有借无还的行为也都心照不宣。
他一开口，我就熟练地从鸡舍里摸出两个蛋递给他。
哪知胡大爷却趁机抓住了我的手，把我往怀里拉。
“星星啊，咱们村里爷爷最喜欢你了，让爷爷亲亲。”
他边说边把嘴巴往我的脸上拱。
一瞬间，我只觉得汗毛倒立，吓得不住地挣扎。
可哪怕是七十多岁的老人，力气也比一个小学生大得多。
我挣脱不了，只能扯着嗓子喊救命。
还好，就在老头要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时，虎子从隔壁跑来查看情况。
胡大爷见来了人，只好放开了我，拿着鸡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。
而我瘫坐在地上，不住地啜泣。
闻声而来的许阿姨听虎子说了刚才事情，心疼地抱住我，一边小心安慰，一边大骂胡大爷是个老不死的祸害。
等奶奶从镇上回来，她又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。
奶奶黑着脸谢过许阿姨，把我拉进了里间的卧室。
“那老东西有没有把你怎么样？”
我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。
奶奶点点头：“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，不许跟别人乱说，听见没有？”
做坏事的是胡大爷，为什么不能跟别人告发他？
我向奶奶抗议，却被她一巴掌打在脑门上：“这么丢人的事你还到处说？非要十里八乡都传你的闲话才好吗？”
那晚，我蹲在墙角不甘地流泪。
胡大爷这种人做了坏事凭什么不用负任何责任，就因为年纪大，就因为他穷吗？
我越想越生气，在心里默默诅咒，希望这个欺负我的老头早点去见阎王。
没想到，仅仅过了一天，胡大爷真的死了。
那天是那年冬天气温最低的一天。
明明没有下雪，胡大爷家门口不知哪里来的积水，经过一晚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。
一早出门的胡大爷没注意脚下，在冰面上滑了一跤，摔了个四仰八叉。
等村里的其他人发现他时，人已经死了好久。
后来，县里的医院把人拉走尸检，结果说是摔跤引起了脑溢血，纯属意外。
村里的人唏嘘不已。
我心里却不住地打鼓：只是生气许了个愿，菩萨就真的要了胡大爷的命？
后来，我偷偷和虎子说起了这件事，他却笑我想多了，
“都是巧合而已，你自己想想，难道每次欺负你的人都会遭报应吗？”
我把这些年过往的经历仔细回想了一遍，似乎每个欺负霸凌我的人都多多少少受到了惩罚。
只有一个例外：我的奶奶秦秀英。
5.
我是奶奶带大的。
我妈因为生我亏空了身体，撒手人寰时我还不到一岁。
我爸说我是个克父母的丧门星，把我丢给奶奶后，背着行李去了大城市打工，这一走就再无音信。
和他一起消失的，还有家里的全部积蓄。
当然，这些都是听许阿姨说的。
我家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，村里人不但不同情我们，反而想着法子占我们家的便宜。
因为家里没男人，其他血缘上沾亲带故的乡邻占了我们家不少好田。
奶奶去村长那里闹过，得到的也只是打哈哈似地糊弄。
还有人要把自家的男孩过继给奶奶当孙子，嘴上说是继承香火，实际不过是盯上了我家的宅基地。
只有邻居许阿姨心善，看我饿肚子的时候就让虎子叫我去他家玩，顺便把我喂饱。
她常看着我叹气：“造孽哦，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投胎到了这种人家。”
她说的“这种人家”，除了有我那个不靠谱的爸，还有我奶奶秦秀英。
大约是重男轻女的原因，奶奶并不怎么喜欢我。
打我记事起，她一生气就骂我是个不讨喜的赔钱货。
奶奶常说，如果我是个男孩儿，我爸也不至于一走了之，丢下我们祖孙俩自生自灭。
她没读过什么书，早年丧夫，独自抚养一双儿女。
可惜没过多久，我那素未谋面的姑姑也夭折了，留下我爸这么一棵独苗。
许阿姨说，奶奶就是太溺爱我爸，才养成了他这么不靠谱的性格。
读完初中后我爸说什么都不肯再上学。
游手好闲到十八岁，奶奶托人介绍了隔壁村的我妈。
俩人在村里摆了酒，就算正式结婚了。
婚后，二人一起去了县城打工，直到我出世，平静的小家再次分崩离析。
几亩薄田加上二十几只鸡就是我家的全部收入来源。
三岁起，我就开始拿着和我一般高的扫帚学着打扫院子。
四岁时，我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端着一盆苞谷去喂鸡。
到了五岁，我开始站在小板凳上跟奶奶学做饭。
许阿姨对奶奶感慨：“我们家虎子要是有你家星星一半懂事就好了。”
奶奶白我一眼不屑道：“你家虎子是男娃，她一个女娃，没爹没娘，要是这些都学不会，将来我死了，谁会要她？”
从小，奶奶就对我很凶，常常冷着脸没几句好话。
做错事的时候，她抄起扫帚就是一顿打。
我见到她就像老鼠见到猫，唯唯诺诺，大气不敢出一口。
我敬她怕她，也有点恨她。
所以，我没少在背后蛐蛐她，甚至无数次在被揍以后希望菩萨能给她一点小小的教训。
可惜，一次都没有实现。